喝茶,一直钟于绿茶,不分冬夏。
甚喜洞庭碧螺春,用20cm的透明玻璃杯,取少许叶芽,入沸水。静坐观叶片缓缓舒展,在水中浮浮沉沉,用最美的身姿与年华,演绎着无声蹁跹的舞蹈。形体纤弱,茸毛遍布,碧清翠绿,其味淡淡,这些是碧螺春的特性,而茶汤澄净清明,温香幽雅也是我钟爱它的理由。心事纷扰之时,看着这一幕,也会缓缓地放下心灵的羁绊,融在那样冗长的时光中了。
那日,和一位朋友闲聊茶道,谈到普洱。朋友说,普洱的特性是厚重、深沉、且有底蕴。喜欢普洱的人大都是沉着稳妥之人,有一定的生活阅历,经历过生活中的苦,所以在普洱的苦中也能感知到甘甜。
已近而立,“厚重、深沉、底蕴”,这六个字是我期许中日后的人生状态,认为自己应该经历更多,于是想着走近普洱,尝试普洱,也是在接纳另一种人生姿态。
江南的街头,有我在随意地闲走,这是个秋风乍起的日子,路边大片的梧桐叶子跟着风炫舞,诉说着轮回的故事。
古街的端头,有一间很古朴雅致的茶艺轩,装潢考究,全是木制仿古风格,墙体上摆放着各异精装的茶礼盒,亦有材质齐全的茶具。边隅处,置放着一张枣红色根雕茶艺桌子,桌子上摆有玲珑的功夫茶具。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倚着桌子闲坐,慵散地翻着一本书,却掩盖不住那优雅的气质。
我笑着望着她,她起身,也微笑。
有熟悉的古筝曲在屋子间弥漫开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问她有没有普洱卖,她回问我要茶粒还是茶砖。我说,不是送人,只是自己喝。我又说,你认为我适合什么我就买什么。她笑着说,你适合喝优雅的花茶。我只是淡淡地笑。
在她给我装好茶粒后,我向她请教普洱的特性以及泡制要领。
她抬眉看了我一眼,让我坐下,陪她喝一盏茶,我应允着坐下。
她说,遇见也是有缘,既然你爱茶,那么我教你。
我连忙致谢。
她小心翼翼用茶刀切下一小块普洱茶砖备用,用沸水烫涤、预热紫砂茶具,然后投茶、醒茶、滤茶,一步一骤,有条不紊,动作熟络优雅,可见技术炉火纯青。她做得异常投入,我也看得异常仔细。
自始至终她没有过多介绍要注意的细节步骤,只告诉我要用100℃的沸水冲茶,且要掌握好水的沸腾时间,过长会减少水中氧气而影响到茶的活性。
她只告诉我普洱注重的是冲泡茶人的心境,那是一种一人得神,万物寂静的如水心境。如果有了那种心境,即使用普通的瓷杯,直接冲水泡茶,掌握好水温,也能炮制出专业茶具泡的茶汤。
她又说,而这种淡水心境你是有的,你给我的感觉便是这样。
我笑着,突然感觉这世上,有些人,即便不了解,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也会相通。
而普洱茶的这些特性与炮制时要注意的要领,让我蓦然就想到茶与人生。
社会是沸水,我们是那压制的普洱茶。普洱要有沸水才会有醇香,一如我们过尽千帆、历尽多舛才能淡定坦然。普洱是渐进成熟的我们,阅过万千风景后的低调与稳重,懂得如何驾驭自己,收放自如。
而那清香幽雅的,用玻璃杯炮制的绿茶是年少时的我们,用80、90℃的水冲泡,简单、纯净、保留着茶叶原有的碧翠色泽。外界的人隔着玻璃杯能窥探我们的内心,而我们也不停地向外张望,透过玻璃杯看七彩的世界。
绿茶的清幽不同于普洱的清宁。
有一年夏天,有人让我尝试冷水沏茶。他说,饮冷水茶不刺激,不突兀,适合你。
信他,于是我喝了整个夏日的冷水茶,不温不火,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现在想来,冷水茶一如温室里的花朵,恒温,却无法开出原本属于自己的馨香。冷水茶的人生,没有逼仄绮丽的磨练,就不能彰显本真的自己。
思绪被另一曲古筝唤回。
她已把一小杯茶放在我的面前,茶汤色泽暖黄,在微寒的深秋,优雅地冒着一股袅袅的热气,已借着鼻息沁入心脾,顿感温暖。小心地端起茶杯,轻浅地呷一口,入喉,温润醇滑、韵陈甘厚、唇齿留香。几乎在同一时刻感受到厚重、深沉、底蕴这六个字,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爱上普洱。
于是,我陪着她,她陪着我,一起喝完了那一壶茶。之间只是简洁的交流,关于茶,关于古筝,关于人生。
她没有问及我的情况,对她,我亦是。
黄昏渐临,我起身作别,她十分热情地送我一只青花瓷盖碗,有清丽缱绻的纹饰。我没有说谢谢,我知道,谢谢已无法表达我对这次相遇的感激。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下次来我泡给你喝。她笑着点头。我却倏然对这个城市,以及整个人生多了几分亲切感。
夜阑人静时,月光清幽,洒在我的案台,播放器里一曲古筝曲缓缓地流淌。
取出被自己闲置了好几年的一套紫砂功夫茶具,听着怡人的筝音,按她的程序一步步操作,虽有些生涩,心却寂静得如无风湖水。
斟下自己炮制的第一盏普洱,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不品,已然生香……
我知道,自己已从碧螺春人生步入普洱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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