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两年?用这座城市的历史来衡量不算长,用人类历史的长河来计算更是一瞬间。但在世界城市飞速发展的当今时代,一两年,会给一座城市的人民造成隔世之感。道路问题不解决,堆积的问题更多,改造工程的难度更大,与发达国家,现代城市的距离更远。城市发展速度只有相对更缓慢。为什么要等?为什么在等了二三十年之后还要再等这一两年?
16、他的事业需要一种气势,一种一声令下,万马齐奔,全军队伍整齐开步前进的局面。但他面临的却是一盘散沙。十年浩劫后的中国,人们由绝对崇拜,到谁也不相信;由意志高度统一,到捏不起个儿的散沙一盘。一个青年在座谈会上对他说:“中国人失去了心目中的权威,失去了神圣感,是种进步的表现。”他不否认这种失去,中国人经历了已经成为历史的空前迷信和一场历史上空前的思想解放,绝对权威不会再出现了。但一个民族失去热情、失去整体感,一个国家失去集中、失去整体的神圣感,绝不能认为是一件好事情。他认为目前的关键不是应不应该形成权威,而是怎样去形成权威,形成一种什么样的权威。人民厌恶专制,但需要能代表他们利益的领导者,需要通过他们的威望去把群众的意志集中到统一的行动中去。“看一看世界上发达的国家和强盛的民族,哪一个不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和一个坚强的民族之魂?”他大声地对那个青年说。
17、他深深佩服阎鸿唤。他知道市长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为他手握金山,有一支他自己锻造出来的,蕴藏着巨大潜力的干部队伍。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领导者都能发现和挖掘使用这潜在的力量,这需要胆略,需要高人一等的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气魄。
18、鸡窝飞出一只凤凰,人们会刮目相看。如果一下子飞出三四只凤凰,人们就得比比看了。
19、那是万家福一条新的生财之道。他一直不甘心自己这个高智商的人只做小买卖,厂子办不成,总想干点别的。这次去上海,火车上碰到那个科技情报所的工程师,一席谈话使他又开了一窍。信息社会,信息可以转化为物质、财富。到上海取完货,打包送上火车。他归途上坐慢车,一路上专拣小站下车,下了车又专朝农村奔,注意察看当地地理环境、产品、资源,琢磨着这里什么条件可以利用,什么农副工产品可以发展。与当地乡镇负责人,建立了联系,了解了他们特有的产品、资源和缺乏的技术资料、物资。回来后,他白天卖服装,晚上找信息,把杂志、报纸上的各种信息资料,分门别类剪贴。然后跟市工商局疏通,办了一个“农副业信息服务部”的新执照。从此,一边卖衣服,一边兼营“信息服务”。他给去过的乡镇,寄去广告,宣称“要成为万元户,本部可代为提供可靠的信息和技术资料”。果然,大量来信购买信息,有的具体询问养鸡、养兔、养貂、养鱼虾,种葡萄、种苹果、种梨树等技术知识,有的要求提供原料、产品的信息;有的介绍自己当地情况希望给予指点致富之路……家福和几个同学合作,查资料,买书籍,与农科院、情报所建立联系,把有关技术资料信息提供给对方,提取五到一百元的服务、资料费。刚刚干了不到一个月,两千多元就进来了,而且供不应求,来信求援的越来越多,家福倒有一多半精力放在这个“信息站”上了。这样办下去,加上他的小摊点,一年挣上三四万不成问题,这样,即使没有父亲的首肯,办工厂的资金也有希望了。
20、罗晓维似乎也有了几分醉意:“我就不懂,你为什么在当今八十年代还那么清教徒似的。人生若没有享受,还有什么乐趣?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吃苦,为别人活着,而不是为自己活着,比如你,整个儿一个傻帽儿。”张义民对罗晓维的指责内心反倒有几分得意。正人君子的形象是他一贯需要在别人面前树立的。看来,罗晓维已接受了他的这种形象。其实,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充满乐趣,接受这个姑娘的邀请不正是为了享受与异性交往的刺激吗?“人其实都是在为自己活着。”他说,“只不过寻求自我,表现自我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只看眼前的小利益,而有的人看得更长远。”“得了吧。”罗晓维用餐巾擦擦嘴,“你别说那套学生腔吧。那天在援朝家,我就看你像个书呆子。什么自我呀,寻求呀,远大呀,我最烦这些词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最反对为着什么长远而用清规戒律束缚自己,眼前的乐趣不享受,说不定哪天就飞走了。像我老爹,清正廉明一辈子,活着光吃苦了,‘文革’一场运动还不是又在苦中见了马克思。幸亏我伯父还当政,否则不仅他吃了一辈子苦,带累我们几个孩子也吃苦。”
21、“中国人的观念发展趋势,我以为目前乃至将来就只有一个:从务虚到务实。何为虚?何为实?虚便是所谓的荣誉,实便是物质,金钱。说白了,钱就是一切。人们追求,羡慕和尊敬的不再是什么革命经历,模范事迹,荣誉称号,道德典范,而是百万富翁。想想十九世纪初期的欧洲,法国大革命后资产阶级开始鲸吞掳掠,聚敛财富,成为暴富,而社会的旧观念仍推崇已经衰落的贵族。资本家有钱没地位。不少贵族已经没落潦倒,然而仍拼命维持和自我欣赏着徒有虚名的贵族头衔。资本家中的蠢货们拼命巴结贵族上层,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攀亲联姻,获取贵族的爵位。结果怎样?资本家最后主宰了一切,贵族的桂冠变得不值一文。有预见的聪明贵族,便早早加入资产者的行列,把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罗晓维说着,看看旁边毫无表情的张义民,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徐援朝和我们圈子里的一些朋友,就是这样的聪明人,有预见。他们利用老头子们现在还有的那点力量,办公司,搞大号买卖,就是为了成为百万富翁。而你,就像那些想爬到贵族圈儿中去的蠢货。”张义民感到震惊、刺痛。罗晓维的话如此尖刻,而他却像被剥去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儿,狼狈不堪。“你的比喻极不恰当。当今中国不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欧洲,无产阶级老干部也不是封建社会的没落贵族,社会性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你的话,缺乏最简单的社会发展常识,还讲什么‘发展大趋势’。”张义民思索了一下,找到了反击的武器,语气也“狂”了一些。“不恰当吗?可能。但却是真理。比如现在我们社会中最富的人是谁?是个体户、专业户、二道贩子。他们很多人原先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失业者,劳改释放犯,考不上大学的社会青年,贫困线上的农民,所以他们才不顾惜什么面子、尊严,才敢于冒险。仅仅几年时间,很多人成功了,成了万元、十万元、几十万元甚至百万元户。人们嫉妒他们,可又有谁甘心辞掉铁饭碗,不顾面子和地位干那一行呢?人们仍旧在心理上鄙视他们。而实际上,这些人中的佼佼者已经改变了地位,进入了政界。现在捐出钱袋中的几分之一,当个政协委员的人大有人在。人们的这种社会心理早晚要变,到时候,社会发现,被人看不起的,不是那些万元户,而正是他们自己。”
22、张义民沉默了。罗晓维的话使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没有享受多少人生的乐趣。在晓维他们玩乐、享受青春之时,他却在挖空心思去追求那一点点在亲朋好友面前的炫耀。在别人痛快地品味桌上的美味佳肴时,他想的是如何把围在脖子上的餐巾弄得平整、美观而有风度。他是愚蠢的。罗晓维说得对,钱,钱是万物之本,有权无钱,权不如一块抹布。他盯着罗晓维漂亮的娃娃脸,那孩子般的脸上再没了孩子气,这姑娘不简单。
23、人心难测呀!他就任书记不久,就有些老同志向他反映,说市里一批老同志退下由一批新干部接任后,最初,他们对老同志还尊重,事事请教,毕恭毕敬。两年之后,他们在自己的职位上坐稳了,心理上适应了,自我感觉就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们开始完全按自己的意志办事,不再征求老同志的意见,甚至公开否定前任的许多所作所为。见到老同志,说话完全是一副平起平坐的口吻,有的更是摆出一副现任领导者的架势,居高临下地与老同志交谈。一位三十年代参加革命的老组织部长就曾找上门来骂娘,骂自己培养出一只狼。在市人大常委会上,一些老同志也一肚子牢骚,向他告新干部的状。高伯年当时一方面劝说老同志要心胸开阔,不仅要有退出舞台的勇气,而且要有甘为自己的徒弟当配角、跑龙套的气度。一方面他也找到一些新干部,批评他们对老同志不够尊重,但他鼓励他们丢掉老框框,放开手大胆工作。然而现在,他还没有退居二线,只不过刚刚病了一个多月,就已经体味到这个滋味了。他自己将来能有那种气度吗?“人一走,茶就凉”,如今,他觉得人未走,茶已经不热了。
24、然而,现在,她却只感到浑身无力。脑子里、眼睛里一片空白。坐进出租汽车,惟一的愿望是快到家,好一睡不醒。汽车驶过繁华的闹市区,驶过高大耸立着的“东芝”公司和“柯尼卡”的彩色巨型广告牌,驶过她天天上下班经过的街道。这一切唤起她一股亲切的情愫,包括那些过去令她反胃讨厌的“入侵”广告牌。为什么自己要自寻烦恼,破坏这宁静、安逸的生活?她有一个尊贵的家庭;她有自己最理想的职业。她的生活本不该和羞辱联系在一起。或许正是这种优越感造成的空虚,使她一时昏了头。她的眼睛潮湿了,虽然在他面前,她没有掉过一滴泪。汽车驶过歌舞剧团的门口。她不敢看那绿色的大门。她怕别人看见她。她刚刚知道什么叫“怕”,她曾经毫无顾忌:批评会、警告、记过、列入编外,她都不在乎。而现在,她怕,怕这些,怕孤独。
25、窗外,已是深秋。满园的落叶铺在地上,像厚厚的黄地毯,在秋风中摇曳的树枝,枝头的黄叶、黄绿叶子已所剩无几。新陈代谢,万物如此。叶落叶生,规律难违。然而,树叶的换代更新,尚且要经过一个冬春夏秋,党这么宏大的一个事业,更新怎么能“速战速决”?他感到忧虑。市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负有责任,很多问题都是由于“快”造成的。过去考察一个干部要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正的走了,副的接,副的走了从下一级里选一个接。现在,这种按部就班的秩序被打破了。既要考虑年龄,又要考虑学历,只能用短时间在规定范围内去找干部。这样难免选得不合适,甚至出大问题。论资排辈固然不对,但总还有它的长处、稳妥。所有的干部都经历过同样的考察期,这样,就避免了杨建华式的人物钻空子的现象。这类现象如果仅仅是个别的,还罢,会不会还有,有一批,一大批?今天碰上两个敢于直接向市委书记反映问题的人。也许,还有很多群众,对自己的领导敢怒而不敢言,有很多群众得了实惠而放弃了同那些危害国家利益的掌权人的斗争,使更为严重的问题被掩盖起来。自己是已经到了叶黄快落的时候,离退下去不远了,别人会不会像自己这样能敏感地发现问题,及时、果敢、不留情地处理这些问题?他不怀疑中青年干部的能力和魄力,但怀疑他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近几年来,他听一些知识分子中青年干部满嘴的西方管理名词,却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社会主义传统和社会主义方向。
26、她笑笑。在火车开动的瞬间,她把那只皮箱狠狠地砸向他。他想错了,也错看了她,当他摘去他的面具,露出他卑劣的真容时,她的一片痴情顿时化为乌有……这或许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梦,一个乌七八糟,不堪回首的梦。她仿佛刚刚认识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现代女性,从不欣赏什么“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人的感情此时有此时结情;彼时无,彼时分手。何必厮守?何必白头?只要爱,不管有无婚姻这一形式,彼此需要,彼此给予就行了。她热忱地追求一种解放,一种进步和文明。她曾崇尚西方人对爱的理解和性的开明,梦寐以求人的个性自由和人生的欢乐。但上海一行,她发现,自己失败了。在她想永久地得到幸福,想把感官的欢乐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时,她立刻失败了。她看到人的丑恶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肮脏。她仿佛才真正了解自己,她仍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受不了他的负心,不能轻松地去想他和别的女人做爱,渴望着专心一致的爱情。现在,她感到一种解脱,与令人厌恶的过去维系的爱已断裂,留下的只有一种轻松和对未来生活的希冀。然而,在这希冀中,她发现,她羡慕起婚姻这个合法的形式,她疲惫的心需要有一个家庭,一个孩子,一个男人来保护。她是一个需要依赖什么的女人,需要把爱情变为私有。她是在中国的文化氛围中长大的姑娘,她过去追求的不过是自己披上了一件“现代派女性”的外衣,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旧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中国女人。她跳不出生她养她培育她的土壤。
27、真实?他怎么才能理清自己的真实情感?他曾真诚地爱过她,也曾真的淡忘了她。只是那次会面,当她把图纸亲手交给他时,才又重新勾起他对逝去了的爱情的回忆。当他知道她仍爱着他的时候,才又一次隐隐发现自己的心底还深深藏着一个她。但他已不能再爱她,不仅仅是道德的约束、婚姻的束缚,还因为他脑中没有空隙给这过去了的,又重新出现的爱留有余地。自从他踏上市长这个职务的那一天起,他就逐渐意识到他的“自我”在逐渐消失;他不再仅属于自己,属于素娟,属于这个家庭;更多的,他却属于这座城市,属于它的今天和明天,属于它的人民;他不能只以一个阎鸿唤、丈夫、父亲的身份思考问题,更多的,他以市长这个特有的身份思考。为了这座城市,他必须放弃一些对于他仍然是珍贵的东西,包括徐力里对他的爱。同时,他也逐渐意识到他的“自我”在增强。他要把他的意志,他的思想,他的目标,化为全市统一的行动,这全盘的部署和落实,都是他的意志的体现,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自信。
28、她躺在病床上,全身的疼痛难以忍受,她几乎彻夜不眠。漆黑的夜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包围着她,使她越来越感受到呼吸的紧迫。她觉得自己生命漫长的旅程离终点不远了,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到了死神的面前,再迈一步就是死亡的万丈深渊。她并不感到恐惧。生与死,对一个人原是这样的简单,此刻,她躺着,功能衰弱的机体还在运转,大脑还在思维,她便是活着,或许,下一刻,她的身体各部位的运转停止了,她便成为一个没有思维没有灵魂的肉体,迈入了死亡的门槛。她在父亲那里看过一个录像是英国片子,里面有个垂死的老人,为了满足孙子的要求,在死神请他去天堂之时,特地跟上帝请了二十四小时的假,第二天跟他的孙子快快乐乐地度过了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天。如果真有天堂,她也真想跟上帝请个假,准许她迟到一点时间,只要允许她把心里的话告诉给他。
29、爱情,对于青年人,它是燃烧,是激情,是火山;对于中年人,它是温暖,是柔情,是大地。它的纽带不再是两极的吸引,而是双方的沟通,理解。
30、这是什么?民族之魂,中华民族的一股子精灵之气。有了这,何愁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念大学的儿子这一阵子老跟他念叨“民族的劣根性”,而且一一列举出例子论证给他看,他肚里装了桥梁学、工程学可没有那么多社会学、文化学,从没认真思考过儿子提出的问题,觉得儿子说得太片面,有时又觉得有点道理。而转业到这近十年,不知是不是儿子所说的那个“商埠文化”。他发现社会上机关里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种令他厌恶的东西,扯皮、恭维、说漂亮话却不办事;淡漠、猜忌、牢骚满腹而又胸无大志,看别人冒尖就眼红妒忌,讽刺谩骂,背后做手脚……这使他厌恶反感然而他自己却无法摆脱,在全市这个大战役开始之前,他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想为而无为的闲官,而他手下的这些工人,也只会给马路来回打补丁,闲着没事就闹事,工程队里常常就像是一个泥泞的斗牛场。
31、他刚刚从待业大军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时,市政工人是被市民歧视的。由一支考不上高等学府,又没有一个好爹娘的青年为主体的大军。世俗的偏见,市政工人自身的表现混杂在一起,使自己的地位在众多行业中沦为最低等。一半以上的适龄青年苦恼地找不到对象。矮人三分的屈辱感像阴云笼罩着市政工人的心。他们发泄自己情绪的办法是彻底毁坏自己的形象,头发留得像女人,脸不洗、鞋不擦,身上穿件破棉袄,扣不系,带不扎,麻绳一根勒当中,他们自嘲地编句顺口溜:“远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市政的。”
32、家庭就像一个链子,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命运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允许其中一方在生活上追求更大幸福。许多人结了婚,才发现婚后的生活远不像婚前热恋时想象的那般幸福、浪漫。婚后没有了花前月下,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生活会由兴奋变得漠然,吸引变成重复单调,这才意识到婚前的感情并非真正的爱情。当他们想走出去的时候,就会觉察到婚姻这根锁链,限制了行动的自由。
33、尼克松可以炫耀他买牛排的困苦,田中角荣能够以家贫为荣,因为他们当上了总统、首相。而他,虽然爱自己的父亲,但此刻,却又只能为父亲感到羞愧。
34、光明立交桥纵横交错,连贯东西南北。它的南端紧紧毗连着巍峨高耸的全市第一座三十二层的高层住宅楼黄山大厦。白天,二者交映成辉,相互衬托,展示出一幅现代的都市景观。晚上,当黄山大楼所有窗口的灯和光明桥上的灯都亮起来的时候,远远看去,又给人一种奇特、浪漫的感觉,宛如一位美丽深情的女子,舒展长袖,静静地依偎在高大雄健的恋人膝前,默默地倾诉着绵绵情话。
35、我们是中国?阎鸿唤一直回味着柳若晨的这句话。在中国应该怎样?或许中国的一个市长太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因而也太缺乏处理这类情况的经验。在当今中国,干部问题上最棘手的是一些应该离开职位的却无法让他离开,到了离职年龄的,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将他“买”开。中国是个“官”的观念浓重的国度,官和民都被心头这个沉重的观念压得喘不过气来。职务连接着权力,权力连接着地位,地位连接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很多人为了取得和保持住这个地位,不惜一切手段,甚至丧失了人格上的尊严。柳若晨却主动要求辞去职务,放弃这个“官”位。
36、“我们有八种不同属性的干部。有属千里马的,干起工作有冲劲,一往无前;有属牛的,任劳任怨,踏踏实实,肯卖力,有韧劲,但难免有个犟脾气;有属虎的,干事情有胆量,有信心,思想不受约束,干起工作能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就是往往容易冲动,伤害同志的感情;有属猪的,不干工作,得过且过,思想懒惰,不求进取,热衷于吃吃喝喝;有属狗的,专擅讨好领导,爱好打小报告,动不动就咬人整人;有属鸡的,只会唱高调,干实事又没多大本事;有属绵羊的,胆小怕事,没有一点斗争精神,见矛盾就害怕,遇到风险,躲到一边儿去了。还有一种属蛇的,油滑得很,满肚子坏水,到处出溜,让人捉摸不着。我们用人,多启用马、牛、虎,不用那些狗、羊、蛇、猪、鸡。”
37、五年前,柳若菲离开这里,远渡重洋,去异邦安身。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觉得一夜之间,一个封闭的世界突然打开了。海外关系不再是耻辱,它变成了可以肆意向人们炫耀的资本,移居海外成为多少人渴望的目标。她对这突变感到惶惑,又感到陶醉。她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欲念,她希望看到那些给了她歧视和羞耻的人都嫉妒得眼睛发红。然而,丈夫并不希图她为他打开的世界。为了满足自己这种不可抑制的对人世的报复心理,为了走出那间狭小的天地,她离开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海外生活没有让她失望。在那儿,她有了草坪、别墅、汽车,还有了白人黑人朋友,但当这一切新奇之感过去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她愈来愈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和单调。年老的伯父伯母,或长或短与她同居的男人,都填充不了她内心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她无法将自己融化在那个陌生的国度,融进那些陌生的人群。那里,人们都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而她,却像飘离在半空之中……她开始思念自己远在祖国的亲人,甚至思念起内蒙草原弱畜点土坯房里的炉火,以及普店街那低矮潮湿的小屋……这种思念化成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将她从海外牵回了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
38、普店街消失了。她的眼前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一座雄伟壮观的立体交叉桥和大桥两旁高耸的建筑群,以及桥上衣着新潮、鲜艳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迎接她的,又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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