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明无比庄重地穿上最精致的礼服,端正扎好领结,新衣服的气味浓烈,新鞋子的气味浓烈。当时也是这样的,为了应聘一份我们都不喜爱却能为我们带来报酬然后再去追寻喜爱的工作时,也是这般西装笔挺,皮鞋铮亮。但是那时候的我和永明的脸上充溢着紧张与惊恐,回家后脱下紧身的套装长长地呼了口气才觉得灵魂再度回归身体。现在紧张尤现却紧紧地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的表情充溢满颜。我作为伴郎身上担负着神圣的职责,我对着亮敞的梳妆镜仔细整理着自己。
当永明与陈咏梅紧紧相拥,紧接着在众人的掌声中相吻时,婚礼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客人们转过身子站起来,服务员也停下手中的忙活用满溢羡慕与祝福的眼光锁住了舞台上的焦点。此时婚礼司仪发挥出最大的努力炒热已经热的不能再热的现场气氛,梦幻的气泡如雪洒大地般的飞扬在舞台上,我和那个曾见过数面的美丽伴娘王晓静把鲜艳热情的红色玫瑰花瓣不断地洒遍了相拥的两人。那台巨大的音箱发挥出最大的功率,原本浪漫唯美的音乐也变得张牙舞爪,狠狠地进攻着众人的耳膜。
我居高环视临下,几个从热闹贴着舞台很近地孩童捂住了他们尚未发育成熟的耳朵,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泡泡花瓣还有刚刚燃起的焰火。来回扫荡的五彩射灯,一会儿趴在这人的脸上,稍作停留一会儿又顽皮的跳到那人的脸上,令原本都为黄色面孔人脸面变幻不定,时而如武圣般的枣红,时而又如冤魂般的淡绿,时而却又变成了阎罗殿上的判官靛蓝色的面孔。那些换面不改头的人一时看不清舞台的一切,不停摇摆着身子躲闪着这些来者虽善却不善的光,急欲寻到那本非指点迷津此刻却又急切想要寻到的光。没被灯光照到的人一个个隐没在黑暗中分不清本来面目。当二人相拥时那些射灯齐齐的汇成一道光的坚壁将二人掩埋,正极好地体现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一比喻。
在相拥之前二人的结婚誓言弄得我不断回忆过往脱离当前。我眼前所见仍是此时此地此刻,思绪却渐渐如被一块石头弄得容颜破碎的水面倒影,点点再次聚散却人去影随,渐渐地忆起彼时彼地彼刻。
我在这所陌生的校园,不管在哪儿都感到绑手缚足般的不自在。周围一群不相识的人不算什么,更重要的他们是一群与我难以有交集的人。我为求学而来,身负全家甚至全宗族的厚望。他们似为度日而来,整日无所事事,晚间玩着手机度过一夜昼时逃课上网混过一日。我在这偌大的校园中,埋头苦学,与之青春洋溢的气氛格格不入。那日我内心为之一振,我看到昔日熟悉的身影就在学校那棵年轻的白杨下。
我心跳很快,我大叫一声陈咏梅后更是心跳剧烈。毕竟相隔数年未见,眼前一现虽极似往日那个身影但却不是胸有成竹。当时心情一激动脱口而出的正是在校园里从未出现过的我们的家乡方言。我虽爱极我那山清水秀民风质朴的家乡,却在学校和外界习惯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后,觉得说惯的那方言难听至极不堪出口更不能登大雅。平日里也只和父母交谈时惯用方言,在外面父母与我言谈,我极少开口。
那个只穿着校服外套衣饰靓丽的女生的回过头来瞧向我的方向,远远地似乎她脸上表情有所变化,然后便和我没注意到的旁边的那个女的走了。我尴尬不已,所幸本人没啥看头,众人的目光瞬时一瞥,便匆匆挪开了。我当时以为只不过认错人而已。后来我们竟在父母的安排下相聚了,我和陈永明阔别数年得以相逢欣喜之情不胜言表。陈永明和陈咏梅的相逢也是多半同上,而和我我却仅仅是尴尬难堪。
咏梅的生日宴会在她的父亲,我的长辈陈叔叔的邀请下我准时出现了,我和永明被她叮嘱会上莫要以方言言谈,最好不要过多参与她们同学间的谈话。在此之前我只觉得在家乡以外公共产所说官话更为正式严谨,说些家乡话也很正常,但这场宴会后我觉得深以为耻。
她对我的态度,我深感怨恨,只想狠狠地故意惹恼她一番不称她意。而永明把我拉到一旁,我更是为了这个幼年玩伴恼恨不已,很是伤心很是惋惜,他的心里也该如此但却只是对我微微苦涩一笑,更让恼恨万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那年我跟着比我大两岁的永明整日跋山涉自由自在,玩遍村头村尾。上过后山下过小河,逮过知了,摸过河虾。他当时以村子孩童级的第一孩子王的地位带领着我们一群年龄相仿的屁孩与第二孩子王那个额上有道指甲深挖的月牙疤痕的那个外号叫刀疤脸的“男人”分庭抗礼。若有来往也是拳脚间的,孩子之间时常打架,就连你的桃儿似乎比我的略大的小事都能挑起一场颇具规模的小型群殴。我们总能在最后打跑他们,获得胜利。那是靠了永明的战斗力,像我此等发育不良的黄口小儿,落单后便只能沦为对方的事后报复对象,童年时代的刀疤脸是令我不能为所欲为的恶魔以及是我最想消灭的一厢情愿的宿敌。
那个家里种着番茄但沉默寡言的咏梅被村里的女孩孤立,男孩女孩自然是相互不来往的。那个孤独的女孩我小时候路过她家门前时常常见她安静地踢着个鸡毛小毽,比那一群丫头片子围成一片来回踢着个破毽子嘻嘻哈哈更有看头,也更有听头。我时时看着她娴熟地把那毽子变化多般花样却始终不落地面的飞舞,好像一只鸡毛蝴蝶飞来飞去。
当刀疤脸一把抢过那只有时能像蝴蝶一样飞舞的毽子,倘若那是上去的是我那么今天就是永明穿我的衣服了。我认为他俩的爱情是从那时起便开始萌芽的。
“明教”众人在树下嘻嘻哈哈看着“日月神教”的众人笨拙地把那个能如蝴蝶般漂亮的毽子踢得像个落难的皮毛肮脏的流浪狗那样难看。咏梅在一旁哭着声不断地哀求着大刀帮放过她的鸡毛蝴蝶,“教主”刀疤脸这个讨厌鬼一把将她推开,令她淡蓝色的裙子一下子染上地下肮脏的尘土。我的心理有点不是滋味,苦于“江湖规矩”男孩不得与女孩结党营私,便一直隐忍不发。可永明却有勇气打破“江湖规矩”,他从树下站起来目视那个被刀疤脸高高举起的鸡毛蝴蝶,咏梅踮起脚尖死活够不着。身为“光明左使”的李长明和我都发现了他的意图,我看着他比我高了足足一头的高大强壮的躯体正对着咏梅那个方向移动时被“光明左使”拉住,说:“你要去帮她?永明没理他,在”日月神教“尚未反应前冲过去,”日月神教“或者被我们称之为”魔教“的一群”教众“盯着也被他们称之为”魔教教主“的永明,他们反应过来后就团团将我教教主围起来,刀疤脸充满战意的盯着永明的脸,二人越挨越近。
永明没回答刀疤脸的问题,以迅速地手法从他的左手里抢过了那只蝴蝶,然后扔到了咏梅脚下,咏梅捡起来紧紧地用十根细弱的手指保护了起来。本来应该打一场的,刀疤脸却狂笑了几声带着属下离去了。”魔教教众“走了一路骂了一路笑了一路跑了一路,愤怒的永明追完这个追那个,最后一个也没抓住,本来应该”火并“一场的。
从此永明的教主威信在教中一落千丈。光明左使当上了教主,光明右使当上了副教主,他俩人的铁哥们定了他们的原本的位置。在新教主宣布新的光明使者前曾找过永明,说:”如果你把那个“女人”的毽子抢过来,那么你还能是我们的光明左使。“我地位不高,教中没有我的党派,我跟着永明离开了明教。
我们自此以后经常坐在树下看着咏梅的毽子变成一只翩翩起舞的鸡毛蝴蝶。她的父母下地回来后看见我们两人便友好的邀请我们进屋吃饭,我们三家的大人也自此交好。
那天魔教走后,李左使和我们围上来,左使问:”你帮女的你不配当我们的教主。“说完众人扬长而去,我留下来,也没人拉我。我有幸目睹了当年的那一傍晚的情景,让我如今懊悔的情景,让我当时觉得很美好的情景,让我既感动又嫉妒的情景,让我此时觉得浪漫彼时觉得迷茫的情景。
永明像个在思考的大人一样,蹲坐在那颗树下的石头上,他当时在想什么多年后我提起他告诉我他担忧以后自己做作业没有光明右使帮忙的生活。我哈哈一笑又问,他不愧是当年能组织统领明教的领袖,竟早早地想到了后果才去做事。
我蹲坐在他旁边的石头抬头看着远处那一抹血色的夕阳,红彤彤的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番茄。咏梅从不远处跑过来,左手里抓着鸡毛毽子右手高高举着一只圆圆的红红的硕大发育过于良好的番茄,笑容满面的高高举起递到永明的面前。那只番茄挡住了夕阳却没能挡住它的红红的光芒,光芒从番茄的周围,从她手指当中涌到我的眼前,模糊着我的视线,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分明是那只像个小番茄一样的太阳被她握在手里,从遥不可及的西天一下子就到了我的眼前。那只小番茄变得成熟变得硕壮变得更加通红。永明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番茄,两人的笑颜比晚霞还要迷人。
当我和咏梅都九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在省城已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她哭着和我俩分别的时候,我想那时候我俩的感觉就像是三年来咏梅有些时候的感觉。她爸妈在她六岁时进城,当时我和永明陪着她时,我看见她是笑的,但其他时候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和永明的父母一同进城时,我深刻地体会到比那时候咏梅与我们分别时更上一层的感觉,原来之前的认识是错的。
那日为永明难过的我在后来慢慢理解了咏梅的所作所为,那只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是每个随着父母进城的孩子要经历过的一种生活方式。今天二人用那熟悉的语调说出那句电视上书上最常见的三个字时,我的眼睛莫名地酸楚,我用力眨眨眼睛看看四周的黑暗或光彩,想让这一感觉随着场下众人渐渐掩埋的叫好的声音一齐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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